Ricardo.M.Lu

*和 @清焕 的拼字，人与妖的恋情。

*人妖不分，悲喜勿论，斯人已逝，爱恋长存。

“沐秋，沐秋！醒醒！不要睡过去，我马上带你去找医生。”叶修扶起苏沐秋，惶急的唤着他，不顾自己多根肋骨已然断裂。

苏沐秋勉强睁眼，血沫从嘴中溢出，混杂着微弱的声音，“你没事？”

“我是妖，是树妖！这点伤于我无碍。”说着背起苏沐秋，一瘸一拐的向最近的镇子里走去。

苏沐秋趴在叶修背上，轻轻笑了起来，“别白费力气了，等你到了镇上，我早就凉透了，放我下来吧。”

“不，你会活下去的，想想沐橙，只要你不想死，没人能从我身旁夺走你！”叶修越说越是害怕，最后干脆喊了出来。

“停手吧，能吊我一口气你已尽力了，我说呢，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还能醒过来。”

“别说话了，好好养一养，你不会死的。”叶修的语气粗暴起来。

“照顾好沐橙。”

“不，我不管，照顾沐橙是你的事。”

苏沐秋又轻笑了起来，“还真是妖性十足啊。”

叶修抿着嘴，不再说话，一步步背着苏沐秋走。

可他本也是重伤之身，妖力又全部用在帮苏沐秋续命上，没走多久就扑倒在路上，苏沐秋也摔在了一旁，叶修勉强撑起身子，却看到苏沐秋淡淡的笑容和发亮的眼眸，心知不妙，这是回光返照啊！

苏沐秋看着叶修已泛起青色的脸庞，道：“你还真是妖啊。”

“对不起，以前瞒了你。”

“无妨，这样好歹沐橙还有人照顾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答应我，照顾好沐橙，让她能平安幸福的过一生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嗯，谢……谢。”听到这声“好”，苏沐秋放心的闭上了双眼。

正在房中为哥哥和叶修织冬衣的苏沐橙心头一震，手上一滑，针刺破了手指。看着指尖不断沁出的血珠，她猛然起身，跑向屋外，看向远处路的尽头，心中暗暗祈祷，上天保佑，可不要让哥哥和叶修出什么事情啊。

七天之后，传来消息，哥哥和叶修所在商队遭遇滑坡，多人坠下山去，其中包括苏沐秋和叶修，官府寻找时，发现了二人，的尸体。

苏沐橙听到这一消息，当场昏厥。在家里养了一天，而后去官府认了尸回来，小心周全的雇人安葬了二人，二人亡故时身边钱财颇多，苏沐橙倒一时不必为吃穿忧心。而后苏沐橙守孝三年，也不与旁人接触。三年期满，而后虽换下了白衣，却依旧只居于自家小院中，少有出门，服饰也以简朴为主。虽如此，仍不掩丽色，不少青年才俊为之动心，保媒拉纤者纷纷上门，苏沐橙却均礼貌的回绝掉了，其中有些人还有些势力，可奇怪的很，没人敢去强迫于她。苏沐橙家中也是事事顺心，院中植物即便是随手所种，也比别家茁壮一些。但整日也不见苏沐橙开心，反而时常看到她凝眉沉思。

一日，有位老僧路过请求施舍粥饭，苏沐橙慷慨施舍，还附赠了些碎银两，老僧谢过后，细看苏沐橙眉目，说道：“姑娘家中，可有异事发生？”

“不曾，大师可是看到了什么？”

“姑娘面带妖气，且极重，有一妖在姑娘家中盘踞甚久了。”

“真的？可我这几年过得极为顺利啊，无病无灾。”

“或许此妖并无恶意吧，”老僧目光扫过院里长势喜人的南瓜等植物，“但妖终归是妖，虽能护人一时，却总会带来灾祸。”

“是什么样的妖呢？”

“看姑娘院中的植物，是个树妖也说不定。”

“树妖吗……大师可有办法让他显形？”

“他目前已远远遁开，不过我可为姑娘设个阵法，让此妖不敢再回到此处。”

“不必了大师，我只想见一见这个树妖。”

老僧叹了口气，“看来姑娘命有此劫啊，也罢。”说着从行囊中拿出一只蜡烛，“此红烛之光可定妖显形，见过后若是想将妖物赶走，可将蜡油滴于其身，若想杀之，直接用烛火点燃便可。愿姑娘勿入邪道。”

“多谢大师。”苏沐橙接过红烛，双手合十行礼。

老僧转身离去，口中喃喃，“孽缘啊。”

苏沐橙看着老僧走远，回身抚摸架上的葡萄藤，轻声自语：“树妖，叶修，是你吗？”

当晚苏沐橙点起红烛在屋内屋外转了一圈，却并无异常，她只好熄灭红烛，早早入睡。

第二晚苏沐橙再度点起红烛时，却清楚的看到叶修正趴在桌旁闻着她刚端上桌的饭菜，手一抖，差点把红烛摔落，忍不住失声叫道：“叶修？”

叶修愣住，“沐橙？你能看到我？”想起身，却一动不动，细细打量苏沐橙，总算发现她手中蜡烛有异，终于变了脸色，苦笑道：“果然见到老和尚就没什么好事发生。”

苏沐橙凑上前去，东摸摸西摸摸，还伸手来试叶修有没有呼吸，叶修故意屏气，苏沐橙的手却放在他面前不动，待了半晌，叶修终于憋不住，吐了口气。

苏沐橙把红烛在桌上放好，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，“你果然没死啊。”表情却是如释重负。

叶修讶然，“你知道我没死？”

苏沐橙点了点头，又摇了摇头，“不敢确定，只是看到那具尸体，没有是你的感觉。”

“所以你就觉得我没死？还拒绝了那么多青年才俊？”叶修哼哼。

“不只吧，我总有种你在身边的感觉，而且这块地贫瘠，只有你来了后伺弄的植物才能长这么好。”

“这样啊，我倒是没注意到这块地贫瘠，不如你先把蜡烛吹了，放开我？”

“不要，你问了我问题，我还没问呢。”

“放开我再问也不迟啊，我这样难受的很。”他还维持着前倾嗅桌上菜香的姿势，看着也确实别扭。

苏沐橙上手扶他坐好在椅子上，而后问道：“当初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
叶修叹了口气，看来这回是溜不掉了，只得老老实实的开口：“商队的人说得没错，我们遇到了滑坡，虽侥幸没被埋在砂石里，可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去，我受了重伤，沐秋他更是……”

苏沐橙的眼睛一下红了起来，缓了好一会，接着问道：“那你为何不回来？还弄了具假尸体糊弄我。”

“那具尸体是真的，确是我修成的形体，只不过我伤重，魂魄回归本体，躯壳便没了生息。”叶修急忙解释。

“那你什么时候养好伤的？”苏沐橙追问。

“……”叶修却不想再解释了，他回本体休养了没几天，不待伤愈便急急回到事发地点，却恰好碰到官兵在寻找尸体，叶修思考了一下，由官兵交给苏沐橙，让她来安葬哥哥和自己或许更好一些，这种事又不可能瞒住，早日让她绝了念想更好一些。便只是在两具尸身上多放了些钱便离开，又匆匆赶去看苏沐橙，若不是有他暗中养护苏沐橙的身体，苏沐橙也不可能极哀却身体无事。

苏沐橙看他不答，恼怒的举起红烛，凑到他近前，恐吓道：“快答！”

叶修近距离面对红烛，脸现恐惧，声音却依旧平静，“你已猜到，就不必我说了吧。”

苏沐橙又将红烛拿远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，“所以你早就到了我身边，怨不得不管我怎么哭、怎么不吃饭身体都不会有事。那你为什么不现身？”

叶修苦笑，“怎么现身啊，你都看见我的尸体了，装鬼吓唬你？”

苏沐橙低头想了想，这个理由似乎可以说通，她却突然的摇了摇头，“不对，你不忍心看我那么伤心的，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早就现身了，何况你在我身边护了我这么多年。”

“不要误会，我护着你是因为沐秋死前的遗愿，对于妖来说，时间多得是，百年对我们来说也不过一瞬。”言下之意，自然是对她没什么心思的。

“真的？”苏沐橙紧紧盯视着叶修，试图找出他眼中的不坚定。

“真的，沐秋让我照顾好你，让你能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我就完成任务了。”叶修眼神平静。

“那看来，是我强求了啊。”苏沐橙低声道，却将唇印在了叶修的唇上，一触即走，像个调皮的孩子，再看叶修，目光终于带上了躲闪，脸上也开始泛红。

“沐橙！别这样，我对你，真的无此意。”叶修提高了音量，希望能喝退她。

“那你骗骗我好不好？我的幸福，都在你那里了。”苏沐橙痴痴的看着他。

“我一直拿你当妹妹的，不要逼我，好吗？你那么好，会有你喜欢也配得上你的人出现的。”叶修终于不敢再直视她。

“妹妹？”苏沐橙也不禁提高了音量，“酒醉向我表白的人是谁？皎皎明月下与我互诉衷肠的人又是谁？现在说拿我当妹妹了吗？”

叶修也不禁语塞，“我……”长叹一声，“人妖殊途，我们是不会有未来的。”

“那我便不要未来，可以吗？”

“不可以，我不能连累到你。”

“是吗？在哥哥捡到你的时候，你不说不能连累到我，在与我私定终身时，你不说不能连累到我，为什么，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之后，你却说不能连累到我了呢？”

叶修声音艰涩，“沐橙，那时的我，是树灵；现在的我，是树妖！以前我可以和你们逛庙会、烧香拜佛，现在的我连佛门之物都要退避三舍，所以，放弃我吧。”

“树灵？树妖？有何分别？”

“修正道，顺天意是为灵，入邪道，逆天行是为妖，我动用了不该属于树灵控制的力量，于是化为妖。”

“为了……哥哥？”

“……可我依旧没能救回他。”

“罢了，你是妖又如何？哪怕被吸干精气，只要是你我也心甘。”

“我不会吸你精气的。”

“那我吸你精气如何？”红唇再度贴上，这回却不急于离开，笨拙的用舌头顶开叶修的牙关，耐心的侵略着叶修的领地。

良久，唇分，苏沐橙笑了笑，再次举起红烛，说道：“答应我三个条件，我就放了你。”

叶修咂咂嘴，似是回味刚才的滋味，“我若不答应呢？你就烧死我？”

苏沐橙眉头一挑，“你若不答应啊，我只好生米煮成熟饭喽，反正这根红烛还能燃很久。”

“怕了你了，说吧，什么条件？”

“不许离开我，不许藏起来，不许再骗我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真的。”

“那就好啦，你如果不遵守的话，我就死给你看哦。”说罢，吹熄了手中的红烛。

叶修松了口气，活动活动肢体，自觉的拿起碗筷递给苏沐橙，“你先吃饭吧。”

“不一起吃？”

“之后吧，我先想点事情。”说着起身，走出屋外。

苏沐橙也不拦他，收好红烛，坐下吃饭。

叶修在院中漫步，今日却是朔日，见不得月亮，院中黑漆漆的，倒是适合看看满天繁星。叶修抬起头来，慢慢的寻找着，半晌后，叹气，“沐秋，你是否在天上看着我们呢？你的要求真的很难啊，我可以给她幸福，也可以给她平安，但二者只能给她一个，谁让她喜欢一个妖呢？”

良久之后，苏沐橙走了出来，抱着件厚衣服，掌着灯，走到他身边，“外面冷，穿上些吧。”

叶修“嗯”了一声，接过衣服给她披上，把灯吹熄了，“陪我看看星星吧。”

“嗯？好。”

两人在石凳上坐下，默默看着天空，叶修却突然有些无措，想开口打破沉默，却不知从何说起，酝酿了半天，刚想开口时苏沐橙先说道：“那个，是牛郎星吗？”

叶修将有关苏沐秋的话题又咽回了肚里，分辨了一下，“是啊，再往那边一些的，更亮的那颗，是织女星，这么多年过去，他们都跑到那边去了。”

苏沐橙突然转回了头，看着叶修，“你以前说，你小时候看到的，他们离得更远的话，是真的吗？”

叶修摸了摸鼻子，回想又回想，总算想起确实是自己说的话，“大概是真的吧，那是很早前的事了。”

“你小的时候，是多少年前？”

“大约……七八千年前吧。”

“那真是好早以前了，我要你再活七八千年，帮我看看他们是不是离得更近了。”

“好。”叶修突然自信起来，有些话终于敢说出口了，“沐橙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跟着我，不会有孩子的。”

“那便不要。”

“以后会有许多人追杀我的。”

“那我们便逃，逃到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去。”

“哪怕此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？”

“哪怕此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。”苏沐橙神色庄重，似是许下誓言。

“嗯，是我认识的苏沐橙啊。”叶修轻轻感叹，抱起苏沐橙，“回屋吧，今朝有酒今朝醉。”

两年后，各大门派联手肃清九州大地，除妖的浪潮席卷天下。

苏沐橙手中握着一封书信，嘴唇紧抿，正是叶修的离别书，最后一行永不相见四个字格外刺眼。她放下书信，翻出当年的红烛，点起，四下环视，没有叶修的踪迹，吹熄，叹了口气，“两年，已算不易了吧。”收拾好屋子，将叶修的书信装好，出门去向郊外的山崖。行到山崖时，天色已晚，苏沐橙环顾四周，大声呼喊，“叶修！叶修！”

除了蝉鸣，再无其他声响回应她，苏沐橙笑话自己，“也太贪心了吧。”接着便走向山崖，再不回头。

当然，她还是没能跳下去，被现身的叶修揽着腰拖了回来，“你真跳啊？”叶修瞪着她呵斥。

“你要是真走我就真跳。”苏沐橙回瞪他。

“怕了你了，走，回家收拾东西去，接下来该东躲西藏了。”

“走就走，你先放我下来啊。”

“不放。”

“你也很怕我死嘛。”苏沐橙吃吃地笑了。

“那当然了。”

“那之前拿红烛照你你还不显形？如果我拿把刀自刎，你能救得了我？”

“当然能了，我把那根蜡烛偷偷换掉了，所以一直是跟在你身旁的，如果你要寻死，我就现身救下你，如果你不寻死，我再离开。”

“真聪明啊。”苏沐橙撇嘴。

“那当然。”叶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，走着走着，突然停下了脚步，叹了口气，“看来回不去了啊。”

“嗯？怎么？”苏沐橙一回头，看到家的方向着起了火，愣了一下，道：“来了吗？”

“应该是他们吧，抱好我哦，咱们要亡命天涯了。”说着脚底抹油，向着反方向飞奔起来。

“亡命天涯，听着就很浪漫啊。”

“一点也不，可苦了。”

接下来的十年，两个人在各种穷乡僻壤东躲西藏，既不能到人多眼杂的地方去，也不能去荒无人烟的地方，前者会有除妖之人去歇脚，后者则是各大门派主要清查的地方，所以只能找些人烟稀少、物资匮乏的村落，基本是行商、化缘者都不愿去的那种，还不能住久了，经常是十天半个月的，一有动静就闻风而逃。苏沐橙记得住得最久的一次有三个月，最短的只住了两天，还差点让一个道士逮到。

虽然漂泊，虽然清贫，但苏沐橙没叫过一声苦累，不过她倒是挺想去看看叶修的本体，但叶修犹豫了一阵，还是没有带她去，告诉她那个地方挺危险，于是也就作罢。

十年过去，各大门派联合除妖的行动总算告一段落，二人才又能安居下来，但二人确实无法生子，于是养了许多小动物陪伴，几十年如一日的过了下来，叶修也随着苏沐橙的老去调整着自己的容貌，陪着她一起老去。

可那一天终将到来，叶修已经感觉到身边人生命的衰弱，坐在她的床榻前问：“沐橙，还有什么心愿吗？”

苏沐橙颤巍巍的扶上他的手，“想再看看第一眼看到你的样子，想葬在你的本体下。”

叶修点了点头，“好。”去打了盆水来洗濯一番，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少年，小心的把她背起来，“走，带你去看看我的本体。”

三天后，两人来到终南山，叶修轻抚苏沐橙的鬓角，“休息一会吧，我去和那些道士们说说。”

“道士？这是……终南山全真教？算了，咱们还是走吧。”

“无妨，我能修成灵，也要得益于他们。”

将苏沐橙放到山脚，先独自一人到了后山的树林，站在一棵大松树下等待着，不一会，五名道人便到了近前，“叶修，你还敢回来？”其中一人喝问。

“回来请罪，不过希望几位道长能行个方便，给我一个时辰即可。”

“何事？”为首者沉声问。

“带我妻子回来看看。”

“好吧，不过我们要跟着你。”

“多谢道长成全，另外，我可否用我最大的那个枝杈做个棺木，将我妻子葬在树下？”

“可以，只要你诚心悔过，这点事我们还是能行方便的。”

“多谢道长。”

叶修又下山将苏沐橙背上来，苏沐橙用手轻轻摩挲这棵松树，笑了笑，“确实有你的味道啊，真好。”说完，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叶修双指在树上一划，枝杈掉落，轻轻吹了几口气，木屑随风而散，一口棺木成形，叶修将苏沐橙抱入其中，而后地下的树根升起，将棺木拖回地下，做完这一切，叶修看向边上的几位道士，“多谢几位，动手吧。”

五人各执一张净火符，手捏法诀，叶修身上烈火缓缓升起，为首一人告诫他：“叶修，你为恶不深，几千年之后或许仍能作为树灵重生，到时好自为之吧。”

“多谢道长劝诫，叶修谨记。”烈火中，他终于燃尽。

八千年后，叶修确实再次醒来，他细细的仰望星空，半晌后吐了口气，喃喃：“沐橙，牵牛星和织女星真的离得更近了啊。”

fin